願你也可以成為一朵棉花糖
我從未迷戀過張愛玲。我聽說她傳奇才氣橫溢,我聽說她是一齣悲劇包裹為人生劇,但我卻從未迷戀過這位才女。不過,有件小事,我從她身上學習:身為女人,我們擁有最大的武器是溫柔。
三采文化
許多人問我,被攻擊、被誤會、被刺穿、被割傷……到底該怎麼處理? 我沒有強而有力的答案,如那聰慧卻踏上悲戚塵埃路的女子般,我們只能柔軟。
我曾說過,我們應該可以成為一支沿街販賣的美麗夢幻棉花糖,任人看了都會眼睛一亮的單純與平實。我們是糖,但我們有變化型,擁有我們的副作用是你會少一隻可以忙自己事兒的手,但我們絕不耽誤你,我們會自己化去。
我的蓬鬆讓我成為巨大的鮮豔的靶,若有一把箭遠遠地朝我射出,我不會挺身用內裡那弱不禁風的木桿兒支撐住,我亦不會閃躲,可我也不一定願意壓縮。我為何要壓縮? 若真有那些攻擊朝我走來,就讓它射穿我的心吧。痛還是很痛,傷還是很傷,苦還是有,但就讓它吧。
粉色的、鵝黃的、天藍的……各色的棉花糖會扯破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孔,有些小的透了光,有些大的成了漏風的窺孔。形而上,我們會改變、會留下痕跡,但我們的本質不變,我們是糖,我們是甜的。
我是這樣信任溫柔的。我相信溫柔不只是忍耐,而是充滿虔敬的謙卑,那種信仰正義的心靈是很難被剝奪的。我相信溫柔是女人最獨一無二的武器,如林徽因說:「溫柔要有,但不是妥協,我們要在安靜中不慌不忙的剛強。」如席慕容說:「在年輕的時候,如果你愛上了一個人,請你,請你一定要溫柔的對待他……若你們始終溫柔的相待,那麼,所有的時刻都將是一種無瑕的美麗。」如李清照於《減字木蘭花》說:「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雲鬢斜簪,徒要教郎比並看。」
我學會對現實世界溫柔,對愛的人溫柔,我幾乎從不與外界摔角,因為我知道勝負是剎那,很多時候感覺是輸了實際上卻贏了才是真的。當我被給予了正面積極甚至高情商的肯定,我心裡是攙雜喜悅與謹慎的,天性使然,面對誇讚我竟然開始思考是什麼形塑了我? 開始質疑那是我真正想呈現的模樣嗎? 難道我這般無感嗎?
這種程度的思辨,其實又要說回《小明星大跟班》第一次開錄前,王偉忠先生對我說過的一席話了。
那是個年初,中天後台忙碌,我傻愣地杵在鏡子前。Rundown上字字句句都用力看著,我很緊張雙手都冷了。突然,從鏡子裡看見偉忠哥踏進後台休息室,中氣十足地向大夥兒打招呼,我轉身開朗地笑了。偉忠哥牽起我的手說:「丫頭,妳太瘦了呀! 手怎麼那麼冰冷?」我侷促地把手收回,試圖搓揉手掌讓它們努力暖和些,可能是太緊張了吧……
「丫頭啊,偉忠哥對妳沒什麼要求啊! 功成名就什麼的……那妳都會自己達到的。偉忠哥就只要求妳追求『身心靈內外合而為一的平衡跟健康』啊!」當時我二十六歲,這句話反覆思量都沒法兒懂,直到二十八歲那年身體完全失去控制,我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
短短兩年,我面對所有接踵而至的挑戰都全盤接受,深深抱著「有工作就做,好好做到沒有工作為止」的心態,我的生活中開始有了忙碌與繽紛,可生命裡卻生成許多壓縮的塊狀,都是我不經意刪減甚至忽略的部分,包含玩樂、休憩和安靜。
我不想用「努力」來形容那幾個短短的年頭,畢竟很多人都很努力,況且從十八歲開始我就只懂「衝撞」。我慣性地把時間填滿,只因大學時突然明白時間與金錢就是諺語中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當大學生時,為了想回家,突然暴衝連續幾個學期都拿三十個學分(一般學生只需拿十二至十八學分),才讓大學能在兩年半讀完。出社會當老師,也選擇一週工作七天。白天國中教書,放學去教兩家補習班,週末則是七位家教學生輪番上陣。
我不知道我要贏得什麼,我也沒有想跟任何人比拚,我只是很想搶時間,或是……用時間搶錢。我刪除所有娛樂及休閒,甚至沾沾自喜沒有虛度一絲一毫的光陰,直到進了演藝圈,開了無聊咖啡,多了管理經營的職務這雙重身分,我才開始發現,衝撞是會有後果的。
一開始,我以為只是緊張造成經常性的上台前後高燒胃痛,後來從莫名高燒退燒卻找不到原因、感冒生病不間斷,直到一放假就住院……醫生說,暫時沒有第一、第二線的抗生素可以用了,身體不斷發炎,底子不夠好,心理壓力和緊張感持續增加,到最後我常常半夜尖叫哭泣著嚇醒。
我只知道應該是身體壞掉了,卻忽略最恐怖的是我失去了很大一部分的痛感。指的並不是病理上的痛感,而是心理上的痛感。我只知道我身體很累很累很累……卻對心靈上的感受麻痺遲鈍。
因緣際會下,我放棄了總是單靠自己解決問題的習慣,開始打開心胸去試圖從科學角度理解心理及人類。大量閱讀、詢問、查找資料……認識自己的荷爾蒙、大腦、身體和情緒的相互關係及運作方式,並嘗試從日常飲食和行為開始調整改變。包括在最忙碌的年底請假去歐洲遊玩,甚至浪費時間拼圖玩黏土。
一年內,我的身體開始起了很大轉變。我對於自我情緒的理解,升級到另一個層次的敏銳度,面對飲食上的想望多了些了然於心,進而可以好好用時間去取捨,不再任憑大腦發出的指令為所欲為。
過往,我以為時間會帶走一切酸楚,我甚至以為深深掩埋的終將自然成為肥,沒想到身體是會反撲的獨立個體。我越是虐待他,他越是報復得凶。原來,生命中未解的一切並不會成為養份,反倒會是阻擋幼苗扎根的荊棘。我開始學習允許各種感受存在,允許那些被界定為不夠成熟的情緒逗留,我開始懂得細細品味吳姍儒這個人從頭開始生成的過程,並稱之My Becoming。
原來偉忠哥說的是真的,一個人必須興盛,那他的靈魂身體都得興盛,他不能只是餵養自己的身體而忽略心靈,他必須同時照顧好身心靈的平衡與健康,才能有豐盛的生命。此後除了擁有健康,我也才真正看懂並悟出那一點點的溫柔。
張愛玲、林徽因、李清照……這幾個聰慧而有才的女人懂得對愛人極致溫柔,深愛之外,多半是委屈和難以下嚥的憂愁,和她們相比,我多學了幾樣。我學會對自己溫柔,對自己的情緒有感,對自己的價值不存留一絲絲懷疑。我不再允許任何錯待,即便很多時候,錯待我的,正是我自己。回應大眾對我的肯定,我想我絕對不是天生積極正面,而是我願意誠實面對自己的感受,並想辦法找幫助找專業好好處理它。
我絕對不是生來就勇敢無懼,而是我終於明白真正的勇敢是存在脆弱之中,當我願意把脆弱拿到陽光下攤開來曬一曬,我就不再是想獨自爬出流沙的女孩,我是最勇於與自己面質的女人。
回頭想想,十四歲到美國念書的孤單遊子生涯、二十一歲初出茅廬的衝撞一切的小社青、二十八歲健康瓦解破碎重組的Sandy……一路以來,我只有感謝。除了感謝家人,也謝謝凌霄阿姨、黃𤨢和白英,謝謝我的學生們,謝謝演藝路上所有前輩和同伴們,謝謝所有支持著我學習價值、勇敢、與溫柔的朋友們。
接下來,我即將迎來最期待的三十歲。
我不知道三十歲將賜什麼給我,甚至還有點像二十一歲那樣徬徨,但我就是期待。期待下一個七年的路我會遇上什麼。噢,上帝啊,讓世界也對我溫柔吧!願正讀著這本書的你,也可以成為一朵棉花糖。
不論世界如何對待你,不論你是否感到無奈遺憾,不論你被標上什麼價碼……
你接收和給予愛的能力不變,你的本質不變,你的價值更不變。
願我們永遠記得,我們的存在本來就值得青睞,願我們都活得好好的。
三采文化
世上一切, 建立在「願意」二字
我很想念跟我說了好多好多的凌霄阿姨,因為她願意用自己的人生體悟教導那個年歲可能根本聽不進去的我。她讓我明白男女之間,若不懂得尊榮對方原本的特質,除了壓抑與苦痛,還會一起走向毀滅。確實,很多時候,我們甚至連最基本的了解對方的特質都做不到。譬如男人想解決問題的天性,往往會讓他們接收不到女人訴說的情緒與感受。
纖細敏感的天性,讓女人猛然感到更高的焦慮、覺得自己的感受不被重視、覺得自己的能力被質疑、覺得對方不再愛自己、覺得對方只是丟出解決辦法想把自己打發走! 各式各樣扭曲的錯覺自然而然地產生、發酵、發脹、起泡、最終大爆發! 雖說只要是「感覺」都沒有對錯,「感覺」本來就是非常個人的主觀認知。不過當一方不斷找解決辦法想抑制膨脹的情緒,另一方則不停要對方接納自己的感受,許多男女在這樣的狀況下越溝越不通。
有次,我有機會參與某機構婚前輔導的訓練課程,受訓者必須和輔導老師一起練習陪情侶吵架。過程中,我得近距離觀察他們的動作語氣(非常近!一伸手就可以勾肩搭背)、記錄雙方表達的字眼,甚至必須適時打斷他們沸騰的對談、學習把話題拉回開頭的議題。其中一段非常特別又有趣的訓練經驗,讓我印象超級深刻,且即時地透過別人體會了溝通法則的重要性與困難度。
溝通的第一步驟,不是把自己的感受講出來,而是清楚表達議題並爭取對方溝通的同意。
「克民,有一件事和你與同事的互動有關,我想跟你談談,你現在可以聽嗎?」杜若開始了這次的溝通,她先爭取對方的同意,因為溝通最重要的是彼此尊重。
我知道,我知道,聽起來很荒謬。請繼續讀下去。畢竟我們正在做訓練,所以這對情侶被要求提出需要討論的真實議題時還算配合。克民微微皺了眉頭便同意開始進行溝通。
第二步驟,極盡所能地跳過情緒、誇飾、腦補細節,敘述發生的事件和它帶出的感受。
「我注意到你經常會稱讚某位女同事眼睛很漂亮,這讓我感覺難過,因為我一直都對自己的小眼睛很沒自信,雖然你從沒說過我眼睛有什麼不好,但你太多次稱讚同一個女同事,會讓我覺得自己是不夠好的。」經過訓練的杜若鼓起勇氣在大家面前闡述自己碰到的狀況與感受。
這是相當合格的一段話,沒有過多激進字眼,沒有幻想出來的戲碼,也沒有用誇張形容詞表達自己的感受。我和輔導老師分別在筆記本中寫下評語就轉向神色略微不悅的男主角。
「……我不知道要說什麼。」他眼神遊移開始不自然地轉動自己的手腕。按著訓練手冊的教導,我速速鼓勵克民要複述杜若剛剛說的內容。這個動作在溝通中非常重要,一是讓對方知道你真的有在聽,二是確認你沒有在聆聽過程中加油添醋或誤會對方的意思。我講到這,克民深吸一口氣,語氣平淡、有點尷尬。
「我明白妳說我稱讚Diana眼睛很漂亮讓妳覺得我不夠愛妳,可是妳太誇張了吧? 不過就只是稱讚而已,妳在那邊感覺什麼難過……」輔導老師倏地伸手按住克民的肩膀示意他先暫停發言,因為我們發現杜若的眼淚即將奪眶而出。
「剛剛杜若表達的是因為你頻繁稱讚別人她身上沒有的優點會讓她感覺難過,彷彿自己不夠好,這部分你有明白嗎?」老師詢問。
克民再度深呼吸後咬緊下顎點點頭,輔導繼續。
第三步驟,表達接納對方的感覺,表示歉意並詢問如何可以避免重蹈覆轍,達成共識。
「那……我……妳希望我以後怎麼做?」克民的眼神有些冰冷,不耐煩的神情讓我跟輔導老師互看一眼,感覺到場面很可能失去控制。
「我希望你可以不要一直稱讚Diana,然後多稱讚我一點。」杜若吸了吸鼻子,鼓起勇氣開口提議。她還是非常在乎,她還是盡力按著溝通規範走。
「嗯。好啊,不稱讚就不稱讚啊! 又沒差。」克民攤開雙手與杜若對視。
「請問你願意跟她道歉嗎?」輔導老師鼓勵他誠心道歉,畢竟有意無意之間都已經傷害到愛人的感覺了。人與人之間再怎麼親密都還是有未知的地雷,除了在越靠越近的相處過程中可以先移除或避開部分雷區,可是多數時候我們還是會不小心踩雷。
為讓對方感覺不舒服跟對方道歉不代表自己錯了,而是代表我在乎對方大過於我個人的自尊。這是互相的。
「我又沒錯幹嘛道歉?」克民彷彿鐵了心沒要放下自己的尊嚴,「就已經說了以後不要稱讚別人就好了啊。」
杜若已經開始泣不成聲,「我很難過,你知道嗎? 你根本不懂我的感覺……」
氣氛也漸漸變得有點難堪、有點悲哀。
我竟在這一刻選擇加入戰局,客氣地再次強調道歉的目的並說道:「克民,你願意為無心傷害到杜若的感覺跟她道歉嗎?」(哎呀,沒辦法我在訓練中啊!)
「啊妳不就說了叫我不要稱讚她,因為妳會自卑啊!」克民的手勢多了,揮舞中彷彿替自己築起銅牆鐵壁。基本上,我們已經可以感知這次的溝通快要失敗了。
「對! 我很自卑! 我討厭你喜歡別人,我們都論及婚嫁了,你還在我面前稱讚別人!」
「我只是稱讚,又不是出軌,妳有病嗎?」
「克民,請你暫停一下,我們有點離題了喔。」老師傾身向前試圖擋在兩人中間,希望能稍稍止住戰火。我也牽上杜若抓著衛生紙團的手想給她一點安定感:「我們倆先去旁邊安靜一會兒好嗎?」
「……我不要!」她狠狠瞪著克民,同時把我的手甩開。
「好,沒關係,那我們不用動作。我們先好好哭完再……」我正想接續安撫她。「劉克民! 我不要結婚了! 你根本不愛我!」杜若起身奔離現場,留下呼吸急促的克民,無奈的老師,還有嚇壞的我。
溝通其實常常就卡在這兒吧? 我想。其實他們就差那麼一點點,再互相多願意一點點就可以到第四步驟,感謝一方願意表達,感謝另一方願意聆聽,溝通達成。
克民與杜若沒多久就分開了。原本應該是要輔助他們進入婚姻的我們,雖然感到惋惜,卻也替他們開心,因為進入婚姻之後只會有更多、更複雜、更難以啟齒的情境,讓溝通難度翻倍增高。而連在交往階段中,對方感受不好都不願意道歉,想必未來走向痛苦與分離也是在意料當中。
老師在這段訓練過程前後跟凌霄阿姨說過一樣的話。她說:「世上的一切都只
建立在『願意』兩個字上。只要願意,什麼都有可能,什麼都好解決,可一旦
不願意了,死拖活拖、哭天搶地也只是互相傷害而已。」
對我來說,失敗的溝通經驗人人都有,老師教的溝通四步驟讓我受益良多,在各種關係中每每試圖溝通都會派上用場,我相信其實是做得到的。在經過這幾個事件的經驗之後,我反覆思想,想出了一個好簡單的「願意理論」,直到現在這刻我還是努力奉行,深深相信。
三采文化
不合腳的鞋, 總有一天要脫掉
很多女人會為了穿上限量設計師高跟鞋搶破頭,硬是削足適履,即便尺寸不對、版型不順、款式不搭,都還是願意一腳塞進小號尖頭鞋。看似漂亮高調,但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那內裡的歪七扭八才是真的。
我有位朋友的女友蔥蓮,她總是一臉小媳婦模樣被使喚出現在大家面前,再可憐兮兮地被打發離開。
有次約唱歌,大夥兒酒酣耳熱,我始終如一不喝酒,眾人皆醉我獨醒,永遠享受地觀察這一包廂的男男女女,有沒有酒精都能催化出drama來。那天,我看她翹著腳靜默坐在一盤水餃前,一首首熱門歌曲點播,她頂多晃晃腿,眼睛若有似無地望向各處,卻從沒真正看著什麼,我忍不住湊到她身邊攀談。
「嘿,妳還好嗎?」我問。
「沒事呀!」她微微笑,試圖隱藏一臉生分,侷促不安。
「他怎麼老是來了才打電話叫妳來,妳來了又不管妳啊?」包廂太吵,我靠近蔥蓮的耳朵想說清楚自己的話,一抬眼卻看見她圓圓的臉在哭。
淺聊後才知道,她書都還沒念完,他們已經交往半年多,男生是我朋友的朋友,在聚會場合總是幽默大聲,魅力十足,頗有宇宙中心的樣子。對方大她七歲,酷勁帥氣,對她一見鍾情,追求時雖然頤指氣使也總是接接送送。他彷彿是她看見世界的窗子,她的日子不再只有北藝大的校園,還有哥兒們、夜店、平日捨不得吃的餐廳,以及另外一種生活圈。男生交遊廣闊,帶著她出門走在週五晚上的東區像在拜年,到處都是認識的人。
蔥蓮不是內向的女孩,可談話內容說來說去,總是打不進那些兄弟們的圈圈,他們是酒肉朋友,他們的女友一個月換過一輪。說起來,蔥蓮算是留下來挺久的了。講到這,她驚呼一聲,倏地起身向門口跑去。男生醉了,一個踉蹌摔了下去,她攙扶洩了氣嗚嗚懨懨的男友去吐。清潔、整理、慌亂、鬼叫、照護,他最後推了她一把叫她滾,就在沙發上睡下了。大家都對這樣的情景習慣了,速速恢復生氣,鬧烘烘地開唱:「不只逆風我們逆天。」
「他喝醉亂說話,等等就會醒了。」她居然邊解釋邊坐回我的身邊,也是挺可愛的。
「嗯……」對蔥蓮,我總是忍不住有股心疼。「妳為什麼要跟他在一起?」我老是覺得那樣的場合適合談心,因為噪音擾人,說的話好像被屏蔽保護了一般。當燈光昏黃,人也都會以為自己是隱形的。
其實,蔥蓮儘管不是什麼大美女,但身子高、皮膚白,也會打扮,算是相處起來舒服的女孩,感情根本還有很多機會,況且還是個大學生。
「我……沒辦法不愛他。」她身上的黑色洋裝在蹲站坐之間掐出了褶子,聚酯纖維混雜酒精、香水、廁所的漂白水味,讓她聞起來好狼狽。
「什麼叫妳沒辦法不愛他? 妳很喜歡他嗎?」我刻意喝起自備的水壺擋住自己的視線,希望可以讓她說出真心話。至於為什麼想聽真心話? 我就是想知道(笑)。
「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歡……他這樣對我,我還願意付出了,應該就是愛吧!」溫水順著食道進了喉頭,她說的話也就一併被我吞嚥下去,久久無法消化。
後來,他們倆吵了個一發不可收拾的架,又打了場無法一言以蔽之的冷戰,蔥蓮就再也沒出現過了。不知道她是自己想通了還是被甩,又或許她是某日終於耍了脾氣卻下不了台,還是真正有辦法不愛他了。
每每想到蔥蓮我就一股後悔,後悔那天我沒有好好抱抱她,難過我沒機會跟她分享剛申辦Instagram時在個人資料那段座右銘寫的:「愛是一個決定,喜歡是一種感覺。」當時追蹤人數極少,我可能也不是真的想跟世界說什麼,純粹只是記錄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一句話。但我真的很想向她說,其實喜歡是化學反應,這個感受確實是無法控制的悸動。他對妳的世界如煙花,爆裂聲響中眼目絢爛,在夜空裡斑駁,在心裡震撼。妳忍不住被他吸引,忍不住朝他的方向看,忍不住夜裡他傳訊息要妳立刻出門時重新化了妝、上髮捲、趕出門赴約。
徐佳瑩的歌曲〈你敢不敢〉,葛大為的詞活生生上演。
你的電話/我還是接了/你約見面/我還是去了
你傳的晚安/我照常回了/你敢不敢/愛一個人/如此卑微
真愛不只是一見鍾情,人與人之間的激情終將消散。
很多少女少男的愛情被戲劇媒體催化出一種期待,認為對方會一直讓你怦然心動,永遠讓你緊張到無法呼吸。仔細想想有這樣的狀況明明就是很可怕的。況且若真的修成正果還要隨時隨地有過度換氣休克的可能……太令人疲憊了吧!
另外,總是抱持著一見鍾情的期待,也很有可能讓你錯過在身邊和你懷抱相同夢想目標、可以一起努力為瑣事找到解決辦法、和你相當合適的對象。
「等待一見鍾情」或「在一見鍾情裡執著」是迷思也是幻想。因為我們只是愛上對方展現出來的表象:他很帥很美、他很會穿搭身材很好、他好的時候對我很好(?)……但喜歡是會消失的化學反應,愛是需要負責任的決定。就像我們不可能永遠都喜歡自己的兄弟姊妹,想想吵架大罵互嗆的時候,對方有多討厭多刺眼,但一般來說,家人是不會願意貿然做出放棄愛彼此的決定的。
同樣是一見鍾情,夏瑾與蔥蓮在感情中的自在與卑微落差如此之大,因為前者努力地走到了「決定愛下去」的那一步,兩人一塊扛起了責任;後者見微知著,不斷苛求自己用更多的付出換取「被愛的感覺」,只會獲得稀巴爛的自己。
所謂「沒辦法不愛他」只是因為她不願意作做不愛他的決定呀! 何苦?
不過,說這麼多,這其實也就像男人會為了潮牌球鞋徹夜不睡、漏夜排隊、門開投籤、抽中燒錢一樣。說真的,在感情這融合理智與感性,激情與承諾,親密與磨合的過程中,合乎道德狀況下,如何選擇沒什麼對錯,更沒什麼不可以。只要你自認有本錢,尖頭鞋或潮牌鞋愛怎麼過過癮都沒關係,重點是請別痛到自己。
在關係中沒被好好對待,就跟穿了尺碼不符的鞋一樣,愛自己就一腳踢開吧!
三采文化
書名:《我的存在本來就值得青睞》
作者:吳姍儒
出版社:三采文化